吳啟錢 

　　忌滿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一個很重要的哲學思想。《易經》有言：“天道忌滿，人道忌全”，所以為人處世，國人謹記“飯要七分飽，話留三分好”；待人接物，我們遵循“從來茶倒七分滿，留下三分是人情”。

　　所以，我國傳統藝術作品中特別講究留白。有留白的作品，畫面更有韻味，作品更具想象空間，意境更高遠，所謂“畫留三分空，生氣隨之發”。清代書法家鄧石如說：“凡作書，既要注意黑的部分——字形筆畫的密（實）處，也要注意到字畫間及行間之白的疏（虛）處。黑處要精心結撰，而白處也須措置得宜，使疏密有致，兩者相映生輝。”

　　當代廣告作品中，有很多也運用留白技巧，產生了很好的效果。筆者在寧波來福士廣場一家叫MM的服裝店里，看到其白襯衫廣告上就有一句廣告詞：留白，看見更多可能。這種廣告，具有“此時無聲勝有聲”的藝術魅力。

　　不僅如此，留白這個理念也越來越多被運用到公共行政管理領域。比如，鄞州區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○三五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，鄞州要在“十四五”期間實施“極核帶動、全域融合、適度留白”的空間發展戰略。其中，“適度留白”就要求規劃適度超前，注重戰略留白，合理劃定城鎮開發邊界線、永久基本農田和生態保護紅線，加強對影響城市發展前沿問題的預研預判，為遠景發展留出余地和彈性。

　　但存分寸地，留與子孫耕。發展上的留白，是一種眼光，一種胸懷。這種眼光，當下最該被用在孩子的教育上。

　　受困于“從娃娃抓起”，現在的孩子，最大的群體性特征是“忙”或者“滿”。從出生開始到高中畢業，幾乎都在學習培訓中或去培訓學習的路上。學校有考不完的試，寫不完的作業；放學后有上不完的培訓班，無休止的輔導班。每天，除了睡不著的老人，起得最早的是上學的孩子；除了夜生活豐富的年輕人，睡得最晚的是做作業的孩子。雙休日、寒暑假這些本來用作休整和玩耍的時間，也往往與愛玩的孩子無緣。

　　為了“不輸在起跑線上”，孩子們滿負荷運轉，基本上沒有自由，沒有自主，沒有自我。這樣的情形，使孩子的身心健康受到巨大傷害。教育部日前發布的全國兒童青少年近視情況調查結果顯示，2020年全國兒童青少年總體近視率，較前一年的50.2%又有小幅上升。專家指出，超過一半的孩子成為“小眼鏡”，最主要的原因是，沒有時間和精力從事戶外活動和體育鍛煉。

　　近年來，患抑郁癥群體的年齡也在急劇下降，研究數據表明，我國10歲至24歲的青少年、青年抑郁癥患病率，已經接近全球1.3%的患病率。孩子因學習“過載”而導致大腦“宕機”、身體崩盤的新聞，更是時有所聞。想通過超前教育讓孩子彎道超車，難免會有彎道翻車。

　　更嚴重的后果是，孩子過早被塑形，過早定格，自信、健全的人格、想象力、審美、博愛之心等，都可能成為一種奢望。一個人小時候學到的書本知識，可能很快會過時，但幼時接受的觀念，幾乎終生難以改變。對成長中的孩子，全天候進行填鴨式的“大水猛灌”，萬一填反了，灌錯了，連改變的機會都沒有。常見的例子是，一個灌輸式教育下長大的孩子，看似琴棋書畫無所不能，到頭來還是跟當年那些“平淡無奇”的同學一樣。唯一不同的，“平淡無奇”的孩子或許還多了一些可供懷念的快樂童年。

　　所以，必須在孩子的學習教育上適度留白。有位從德國回來的朋友介紹，在德國根本看不到鋪天蓋地的教育培訓和補習班廣告，但德國的教育水平是世界頂尖的，職業教育和素質教育更是聞名世界。這里的秘訣其實就是“留白”。德國《基本法》第七條第六款明確規定，禁止設立先修學校，上小學前任何人都不可以對兒童進行所謂的學前教育，連跳舞、體操、繪畫、鋼琴、外語、奧數之類所謂的素質教育都被禁止。德國教育界的普遍觀點是，如果太早強行教授所謂的知識，小孩子各方面并不成熟，沒有思辨能力，最后容易變成背書和讀書的機器。

　　忌滿和留白，是中國人的智慧。一張白紙，可以畫最美的圖畫；一個孩子，在未來有無限的發展可能。在孩子的學習教育上適度留白，不要讓孩子滿負荷，更不要超負荷，才能讓孩子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，有強烈的意愿和精力去自由成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