厲以寧

　　最近中央文件中多次提到企業家精神，這在以前是沒有過的。國企需要企業家精神，民營資本同樣需要。

　　怎么培育企業家精神呢？第一條就是保護產權。不保護產權就無法更好調動企業家的積極性。所以中央文件里面講，不僅是物權，而且債權、股權、知識產權和其他各種無形資產都應該受到保護，這樣積極性就調動起來了。很多人怕的是什么呢？“我一發明出來，你就盜用了”，這是知識產權的問題，需要樹立起法律的權威，各種產權一律保護。公有經濟產權要保護，私有、非公有的產權同樣需要保護。這一點很重要。

　　談到保護產權，歷史問題怎么辦？中央文件中提到了這個問題，但還要進一步深挖。處理歷史問題得有歷史的眼光。

　　再看今天的銀行，信貸上也有問題。銀行有兩大歧視，一個是規模歧視，一個是所有制歧視，你是國有的就優先給你，民營的就往后排。這兩個歧視都不合市場原則。不應該有規模歧視。如果都按照市場競爭原則的話，那就應該憑效益、憑信用。信貸這個“信”是最重要的。

　　在這過程中發生過一件事。有一些地方已經發了土地證和住房證，土地證和住房證到手后，一些農民就去辦抵押貸款。有人反對，說萬一他不還錢怎么辦？如果把房子沒收了，農民沒房子住就會出問題。但后來調查發現，結果和預料是相反的。

　　農民用房子、土地來抵押進行小額貸款，那是整個家族的財產。如果因為欠收或者客觀原因還不了，全家族的人都會來保障你。為什么？因為土地好不容易確權了，絕不會輕易丟掉，你沒有錢全家族幫你啊。所以農民貸款的壞賬率是很低的，而且最后全家族擔保把錢還了。我們再追問，為什么愿意幫著還錢，他們說，實際上是等著將來土地升值。

　　我國家族企業有一個毛病(這是我們在南方企業調查的結果)，家族企業有兩本賬，一本賬是經濟賬，一本賬是社會賬。經濟賬就是一定要把這企業搞好，讓全家族都能夠得到更大的利益。至于社會賬，是得救濟家族的人，盡幫助家族的人的責任，不然這一些人怎么辦。

　　但是兩本賬一定會出問題，我們在農村調查時就遇到過這樣的問題。有人說不合理，如果是孤兒寡母，喪失勞動力，幫助他們沒問題，但如果是吃喝嫖賭變窮的，這樣的人我幫助他干什么？所以，家族不斷分解、不斷析產。

　　企業家最重要的是懂得兩個道理。第一個道理，無論是什么樣的企業家都不可能憑一個人的力量來創造，總要有同伴，總要有家族、親人。第二個道理，企業家一定要懂得經濟學的一個重大變化。從古典經濟學開始就提出過一個叫理性人、經濟人的假設，認為人們都是以最大的利潤、最小的成本來進行判斷的，但實際上古典派流行的時期是工業化的初期，現在的觀點已經開始改變了，現在流行社會人假設，意思是說，人不一定全按經濟學的理性人的方式來做。比如說，企業之間不是有矛盾嗎？企業之間不是有互相競爭嗎？經濟人假設是說：如果最后雙方一定要拼搏到底，只能兩敗俱傷。社會人假設就不一樣了。人是社會人，人是現實的人，人應該考慮到“協商、和解、雙贏”。這六個字表明，社會人假設不是最優選擇，而是應當各自后退一步，海闊天空。和解就可以合作了，最后的結果是雙贏。企業家也應該是社會人，懂得協商、懂得和解、懂得雙贏。中國培養了大批企業家，企業家不僅僅是一種身份，還是一種精神。

　　(作者為北京大學教授)

　　來源：北京日報